林正修20150921[原文經刪修後登載在新新聞雜誌】

9.18事件84年後的第二天,日本參議院通過自衛隊解禁法案,讓日本在存立危機事態,可以在海外行使武力.消息傳回台灣,李登輝肯定安倍,並認為對台灣是好的”,也不少台派覺得此舉讓台灣面對中國的壓力時多了一個強大幫手.但如果李老先生的判斷是對的,那永田町前面夜宿三個多月抗爭的民眾與學生就是徒然的.台灣綠黨明確支持和平反戰的訴求,網上留言卻意見兩端,一般說來獨派贊成安倍,左派撐學運,雙方各抒己見卻未見交集,一時之間,有點尷尬.

日本綠黨參與反安保之抗爭資料來源:台灣綠黨臉書

一般說來,青年運動具有很強的跨國感染性,而且日本領導抗爭的學運領袖自承受到港台青年佔領運動的啟發.如果說獨與左是太陽花的兩個天然色,他們該如何面對日本的反安保學運?自許進步力量的左翼青年又該如何面對鄰國保守勢力對台灣的關注加持?

我建議大家先不用急著下結論,請珍惜這種尷尬的語境,並在其中細細體會亞洲的變化與台灣的可能性. 

對岸旅日的評論家劉檸分析日本今年來右傾化的傾向,他認為中日兩國目前的最大的問題是:知日的言論不見容於中國,而友中的意見,在日本也備受壓制,能理解對方的人在各自的社會中都處於相當惡劣的輿論狀態下. 

這次自衛隊相關修法就是在美國默許下,日本主流民意支持的結果.而當前中國也是一個國族情緒當道的社會,中日兩國在經濟上無法脫離對方,但在地緣政治上卻對立日深,輕則互消抵銷國力與發展機遇,重則引發區域安全危機.

台灣比中日幸運的地方就在於,我們島上既有李登輝,也有連戰.這對曾為總統副總統的搭檔如今互相憎恨,其中固然有選舉勝敗的個人性因素,但可以看出台灣親日或親中的力量無法完全屏蔽對方,不只留讓出了思考與對詰的空間,台灣內部互相制衡的勢力,還形成了面對大國的戰略緩衝.

安倍在2012年再次競選時,向選民訴求說,日本是亞洲唯一不向中國低頭的國家!”.壯哉此言,頗有豐臣秀吉當年征韓的氣魄.但今日的東亞已非明朝秩序下的朝貢體制,一個讓亞洲人難堪的事實是:大家都得聽美國的.安倍不想講出來的下半句可能是:”未來(即使不是現在)亞洲唯一有可能挑戰美國的國家,就是中國”.長期而言,日本即使不必在北京與華盛頓之間做出選擇,也不可能和一個經濟上緊密互補的強鄰無限制緊張下去.

現代戰爭的成本之高,讓中日兩國都未必有軍事冒險的決心,兩個人口快速老化的國家,基本上很難支撐一場長期戰爭,況且日本尚有美國的監管與公民社會的制衡,所以不必誇大修法後立即發生戰爭的風險.所以即使安倍偶有一些挑釁的言行(如下圖),但日本確實已經不是八十多年前那個軍國主義國家了,東亞區域安全的變數反而更多出於中國的內部政治.

 

2013年安倍視察自衛隊在教練機座艙留影

習近平與安倍兩個領導人都想從國族動員中結算獲利,看似集大權於一身的習,在國族情緒的裹脅下,其實更難處理突發性的衝突事件,尤其是對日關係.

回想起30上世紀年代的日本,在日俄戰爭後,早已確定防蘇的戰略綱領.日本以東亞民族解放為號召,侵華當然不是戰略上的首選.但外有全球性的蕭條與被包圍的恐懼,內有下剋上的驕兵悍將與僥倖從眾的國民.滿州事變讓少數人得以挾持日本全國,一旦跨過這條紅線,日本就註定走上戰爭與全敗的不歸路.

今天最應該警醒這段歷史的國家,不是曾經侵略他國的日本,而是受害意識高漲與國族情緒噴發的中國.世局中的鉅變往往不是深謀遠慮的結果,而是一連串的意外與偏鋒操作所造成.

戰後東亞國家之間憎恨與疑懼,讓美國成為此區域不可或需的仲裁者.幾個鳥糞比人多的小島,就可以讓中日劍拔弩張,大洋彼岸的美國何樂而不為?日本的有識之士,最怕日本成為兩次歐戰中的英法,一旦與中國發生衝突,必定相持纏鬥,屆時美國再收拾殘局,主導局勢.釣魚台爭議如此,慰安婦追索的正義如此,台海的定位亦如此,對抗的雙方如二人轉般沒完沒了,而且更無奈的是這戲要繼續唱下去,因為看戲的老闆還不想走人.

無論你喜不喜歡,亞洲的現實就是這麼複雜.對於台灣而言,相對有利的戰略選擇不是毫無保留地選擇一邊.在地緣結構中,韓國面對的凶險甚於台灣,所以不會只靠美國.而緬甸也在朝野的默契下,進行國家定位的戰略轉型,而菲律賓與日本的選擇不多,只能選擇親美抗中.東亞這盤棋還得走下去,對大局清醒且有彈性的小國未必居於下風,但東亞內部的和解,絕不會來自紅色憤青與皇軍後人,而是來左翼進步力量的跨國連結. 

如果真心要避免戰爭,避免怨恨與誤解成為下一場災難的源頭,亞洲各國的進步力量就要需聯手揭露國族主義與軍火掮客的合謀,亞洲的和平不在右翼的利益結盟,而在左翼的團結,這個團結的基礎則需要全新的歷史視野.

柄谷行人在帝國的結構一書中,以交換方式分析亞洲及中國,他認為解決地域衝突的方式是回到包容不同政治系統的帝國”(非一般理解的帝國主義).柄谷分析中國的朝代更迭,其實都在帝國的框架中進行.以此來理解,其實南京的國民黨與當前的共產黨都只是在這個更迭的序列中,而台灣正處在美中雙帝國亞周邊的特殊處境,可以選擇性地吸納兩方制度性的優點. 

無獨有偶,對岸的劉仲敬也認為中國當前的困境,在於把原本應該邦聯尺度的政治體(諸夏體制),硬擠進民族國家的定式中.他從國際均勢來重新爬梳中國近現代史的演變,對約法,北伐與中日戰爭都有全新的理解,而這些歷史的資材都是解國族之毒的良藥,民智開放且平衡於中日兩端的台灣理應最能受益.

左與獨不是同一個層次的兩種選擇,在面對中國霸權與漢人沙文主義時,自決與獨立的主張有一定的進步性,但要在亞洲推動永久和平,則需要世界觀層次的覺悟.

野百合運動是個改良主義的產物,野百合世代在信念上的不徹底與過於世故,是台灣國際視野孤立的一部分根源.一群都已經年近半百的中年學者,還貌似孺慕之情地依偎八,九十歲的老者身邊,台灣的新政治還會有戲嗎?

青春萌發的太陽花們,如果你們和野百合的老師們一樣,輕易地把年輕時的批判的世界觀,滑向國族主義的懷抱裡,那台灣未來就得繼續原地打轉了!如果未來幾年,對岸再發生一次天安門學運的青年抗議,太陽花世代還會像二十多年前的野百合一樣失語與冷漠嗎? 

野百合25周年李登輝與范雲互相肯定資料來源:風傳媒

回到東亞的古老智慧,沒有吉祥的兵器,正如同宣示和平的閱兵是自我矛盾的.直面真實而完整的日本,會讓台灣的太陽花照見自己,而不是在藍綠間含混過關.台灣對中國的戒心不是太陽花向右墮落的藉口,正如嚴肅的左翼必會冷面批判思想假貨充斥的中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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