芮成鋼曾是一個黨國鍾愛的才俊.他出身合肥一個普通的文藝家庭,高中畢業時以省內最高考分進入北京外交學院.他從基層記者做起,成為北京中央電視台的財經主播.
因為工作之便,芮成鋼訪遍國際政商名流,他在達沃斯論壇調侃駱家輝坐經濟艙,澳洲前總理陸克文(Kevin Rudd)也與他稱兄道弟.
芮成鋼成名之快與人面之廣,別說中國一般的青年望塵莫及,就連東亞諸國高官豪族的子女,也未必能在年輕時有如此精彩的經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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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4年習近平、王歧山反腐的風潮也掃到央視.同年7月間,芮成鋼無預警地從主播台上被帶走,至今已經在牢裡待了一年多,近日準備開庭審理.
據說芮成鋼的案情主要是利益輸送並洩漏機密,但這種犯行在中國傳媒界實在不是什麼天條大罪,真正的原因是他牽連了薄熙來與周永康的反習政變,與令完成出走美國.若非如此,芮成鋼滋潤飛揚的日子還可以繼續過下去.
芮成鋼落馬之後,網上急著補上一刀的看客不少,幸災樂禍之人更是所在多有.領導與同行嫌棄他,公共知識分子及市民鄙夷他.現在的芮成鋼,像是一塊眾人欲棄之而後快的廢鐵.
在知乎論壇中,有人把他比做法國司湯達小說”紅與黑”(Le Rouge et le Noir)的主角于連(Julien Sorel).
小說中這個外省青年來到首都巴黎,“靠著自己的聰明才智和堅韌不拔的毅力,為了做到自己的巨大野心而孤身一人在一個等級森嚴的社會裡辛苦地奮鬥著,其間不乏種種不光彩的手段。正當他自以為踏上了飛黃騰達的坦途和得到了超越階級的愛情之時,巴黎的上層社會卻無情地把他送上了斷頭台。”
而評論家許知遠卻說,芮”付出的,比他自己、比我們所有人想像的都多,多得讓人失去了嘲諷的欲望,多得讓一幕滑稽劇,增添了少許的悲劇色彩。”,若芮成鋼有”多一點羞澀與內在的驕傲,他就真可以稱之為我們時代的于連。我們所有人身上都有他的影子。”
如果以上兩段話都準確形容了芮成鋼,當下的中國就如同19世紀上半葉等級森嚴的法國,而1848年的劇變場景也就不遠了.
芮成鋼曾在歐巴馬的記者會中搶著發問,自稱代表亞洲.其實這是國際政治的外行話,亞洲諸國最不想回到的景況,就是由中國主導的”明朝秩序”,但芮成鋼的出格作風,卻深得高層與民粹所喜.雖然不能代表亞洲,但芮成鋼的暴起暴落卻十足具有中國特色.他讓外界看到一個不靠爸的聰明人,可以如何在黨國體制中搏扶搖而直上.但也讓人看清中共的政權核心,仍是血統論與江山思維.
寒門出身的菁英不管如何效忠表態,在權貴的政爭中仍然不堪摧折.中國的年輕人應該感謝芮成鋼,他的故事足以讓才智出眾的新世代,了解自己的真實處境.
網上都說江周亂政,把央視變成政治局的後宮.芮成鋼也傳出與多名官夫人過從甚密,甚至讓黨國領導綠雲罩頂.若此事當真,讀者得有一定程度的憐憫心,至少得把芮成鋼與其他央視受害的女主播等同看待.
在專業領域,他是黨國對外宣傳的面孔,而在私下,他卻成為權勢女性的”面首”.一黨體制下,權力剝削的對象也算男女平等,還真令人哭笑不得.芮在受訪時談到擇偶條件,他說自己不需要一個trophy wife(用以炫耀的妻子),但芮成鋼自己卻成為了權勢女人們的獎盃(trophy),就這個意義上,芮成鋼的故事是深具中國特色的悲劇.
不少人都覺得入獄受審的芮成鋼,此生大概就此玩完.但我卻認為芮成鋼的人生下半場還有戲.只有政體交替的歷史關頭,折翅的菁英才會有第二次機會.緊貼偉大領袖的王洪文沒有這麼幸運,因為鄧小平不會給他這樣的機會.但未來數年中國的劇變,將使芮成鋼本人從廢鐵再煉成鋼成為可能.芮成鋼需要一個全然的大轉身,動心忍性,等待復出的時機.
芮成鋼曾在書中自許記者要“旁若無人,死皮賴臉”.以前八面風光的他,從來沒有把這種勇氣面向體制的黑暗面,如今芮成鋼若有再起的決心,就應該盡一切可能,為中國即將而來的政體轉型做準備.
他該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幫同事平反,揭發黨國染指央媒的黑幕.中國傳媒的墮落固然不可能靠芮一人挽救,但作為權利性政治的受害者,他該出面控訴施暴的體制.作為曾被權力操弄的新聞工作者,他的證言就是起訴黨國的證據.
其次,他應該善用記者的敏感與體制內外的管道,最大程度地拆解黨國體制的運作機制.從他敢單挑故宮裡的星巴克,出言譏諷駱家輝就可看出,他知道中國當權者身上的按鈕在哪些地方.芮成鋼若能善用國際的人脈,讓外界理解中國轉型的要害,或許可以讓中國政體轉型的陣痛減少些.
懺悔必須真誠,揭露必須有料.芮真實的惡行有限,多是體制的幫閒.要杜天下悠悠之口,就得看他在關鍵的時刻,能否有備而來,精準出手.如果他還能獨立採訪寫作,最終也許能寫出類似像David Remnick所著”列寧的墳墓”般的報導經典,這是新聞工作者至高冠冕,也是芮成鋼回到專業領域的絕佳機遇.
鐵窗才是成鋼路的開始
或許我們不必對芮成鋼幡然悔悟,轉性從良抱太高期待,但對此君絕處逢生的意志則不必低估.歷史的進程並非都由仁人志士所謀策,有時候改宗者對舊制的回擊也十分關鍵.只要能在數年內神智清醒地走出監獄,芮成鋼就有可能是黨國體制的終結者.
2013年受訪時,芮成鋼說自己”十年之後,什麼都有可能”.當時的他大概想不到自己今天會身陷囹圄,但中國接下來的劇變將更超乎大家的想像.也許在監獄的鐵條後面(behind the bars),芮先生的成鋼之路才正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