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正修20160516[原文經刪修後登載在新新聞雜誌】

魏則西事件後,中國最重要的知識論壇知乎永久封鎖了六個知名人士的帳號,因為這六位大V(社群意見領袖)涉嫌不約而同地幫百度開脫,把競價排名誤導民眾的責任轉移至醫療體系或抽象的個人道德問題.對岸網民慣稱這種以第三方為體制或企業卸責的文體叫做”洗地文”.

接著人大碩士雷洋之死與省際高考名額不公的問題又讓民情沸揚,但這次黨管的傳媒並不被動挨打,而是先上線下主動出擊.他們安排北京昌平涉案的警察與性工作者直接受訪,就是要證明雷洋確有嫖娼行為,網上也出現不少進化版的洗地文,在社群中專家或正義旁觀者的名義,幫警察講話.

政法大學的刑訴專家洪道德教授批評北京警方執法輕率,並在雷洋死後逕自發布對自己有利的訊息,立刻在網上遭受擁護體制社群的圍攻.一個號稱是”有態度有溫度的正能量平台”上,出現一個化名王奕佳的小民警對洪的逐條問答批判.他說警方當然可以便衣執法,而爆料的源頭不是警方而是雷洋的校友.他在文末質問洪,”如果那天晚上你是警察,你該怎麼做?”

警察在各國都是壟斷性強制力量,但中國的專政機器不只壟斷訊息,而且還在學習如何操控輿情.而雷案中眼看就要被壓制的公民維權,又數度在社群中重新集結,不只各地畢業的校友發起聯署,而且法律界也共同發出不平之鳴.擁警與批判濫權的雙方在幾個回合下來各有輸贏,目前案情也仍在膠著中.然而蹲踞在輿論晴雨表背後的統治者,正通過大數據監看民意的流動,審度時勢再做成政治決斷.

中國的公共輿情向來都不是公平的搏擊場.各類的洗地文可以四面出擊,反駁的文章一旦踩到紅線就直接被屏蔽,雷案中有篇奇文叫”成年男子安全路过洗脚屋行动指南”,以反諷的方式表達了雷洋可能的遭遇,立馬被封殺.

還有許多文章不讀到最後還真不知作者最後的意向,有位李不太白寫了篇叫做”2016的這個夏天不会是大明萬曆十五年”的文章,他說”失去平等規則，魏雷之死，再平常不過….學校、醫院、員警、搜索、傳媒，如果缺乏規則制約，而以利益為導向，那將是一個國家、一個社會巨大災難的開始。”看起來作者是同情弱者批判現況的,但最後他卻說:”萬曆十五年的光陰故事已經告訴我們，在一個集體扯皮的大環境裡，沒有人可以倖免。這些事情，並非單靠政府就能完成。”.讀完全文才發現這又是一篇”這屆人民不行”的感嘆文.

在胡溫時代,大學生孫志剛的枉死,導致了勞教惡制的結束.魏則西事件後,百度與莆田系醫院也稍有收斂.雷洋案發至今,有學者呼籲應該從制度面入手,廢除非刑事的微罪移送收容的惡法.中南海當局若真能順勢而為,都是公民權利難得的進展.但洗地文的進化只會增強當局會控制突發事件與制度性民怨的信心,從而讓迫切的改革延宕無期.

從夏俊峰到雷洋案,從烏崁到遍地的暴力迫遷,從抓捕人權律師到撲天蓋地的洗地文.習掌權後的中國在民權上可說是一路倒退.一黨體制無法解決派系權鬥,更無法對壟斷性宣傳機器的自我進化踩煞車.侵害民權的個案若無法上升到憲政與政體轉型的層次,中國民權的倒退就還沒到谷底.

洗地文之惡,,不只在一時與個別事件中壓制了輿情公正,而在分化了網路建立起的社群信任,讓創作者與閱聽者互相猜忌.如果縱容黨國與企業收買大V繼續洗地,中國的互聯網的公信力將持續萎縮貶值,最後受害的將是總體的經濟與社會穩定.專制體制加上大數據,讓引導輿情的機器確實好使,但就像東德內務部(STASI)的監聽技術當時一流,也沒能避免德共退場.中共對輿情操控的偏執,只會在網路上製造分化,重新召喚互相告密揭短的文革遺風.

幸好網路終究不是中國所能單獨掌控,與洗地文平行演化還有中國網民的識別能力與平台營運者的自我要求.然而這條演化之路,仍然有許多困難到解決.

經由眾人的舉報與調查,知乎可以封鎖拿錢替人洗地的意見領袖,卻也衍生許多商業相關的問題.如果內容是價值的最主要來源,該如何規範創作者與匿名贊助者之間的關係?客製化知識的傳遞轉載最終是否必須付費?知乎目前似乎還沒答案,但長遠看來也許不必悲觀.

就在魏雷等事件發生同時,中國經濟的總體走勢持續下行,十九大的人事博弈正激烈進行.到2017年底前,中國的高層政治的重組與社會人心的起伏將密切連動.維穩是中共換屆前後的慣性思維,但慣性思維解無法提出轉型的路徑.如同習近平在經濟上高唱供給側改革,但是13五最後還是出台與胡溫08年類似的天量基建,中國產能過剩,投資無效的源頭其實正是政府本身.

洗地文是五毛黨與商德敗壞的必然結果,網內網外遍撒五毛則是反映了中共內心深處的極度缺乏自信.中南海真正該擔心是維穩戰術的進化,壓制了可用的民氣,從而錯失累進改革的寶貴機會.因為任憑黨國媒體與收錢大V如何舌燦蓮花,都洗不出一條中國的轉型之路.